衡水中学：从低谷、名校到改革，“精确到分钟”之外的另一面

编者按：青春孕育无限希望，青年创造美好明天。又到一年高考季，今年我们聚焦国内几所名气较大的网红中学，通过观察这些“高考地标”的今与昔，来看高考的新变化、新趋势。本期讲述创造了“衡水模式”、重塑新面貌的河北衡水中学。

6月7日，高考拉开帷幕。

(资料图)

这一天对河北衡水中学高三学生们来说，是特别的一天，三年苦读为的就是这一场考试；这一天对他们来说又是平凡的一天，他们依然早起跑操，按时上晚自习，依如此前三年在校的每一天。

这所以严格的管理和突出的高考成绩全国闻名的高中，每年高考期间都引人注目。少有人知道，衡水中学也曾经历过低谷，后因开创“衡水模式”才迎来转机。但“衡水模式”之下“精确到分钟的时间管理”“掐尖”等情况也受到热议。这些年来，尽管高考表现依然是人们对衡水中学最大的关心，校方正努力地向大众展现“狼性”以外的另一面。

又一年高考进行时，南都、N视频记者和衡水中学毕业生们聊了聊。从全国闻名的“狼性”高中冲过高考独木桥，这段经历给他们人生留下的绵长影响，远不止一份大学录取通知书的分量。

河北衡水中学。图片来源：衡水中学官方账号

被精确计算的衡中时间

“衡中把你的时间过于精确地计划好了。”曾在衡水中学复读的刘同学说。

2017年第一次高考结束后，刘同学来到衡水中学南校区（衡水一中）复读。“当时衡中有专门的复读班项目，我那年有四个班，分为两个普通班，两个重点班，每个班120人左右。”

在衡水中学，她发现自己在什么时间做什么事情都已经被定好。每天早上5点40分起床，大约10分钟的洗漱时间，5点55分就要到操场开始跑操。“起床铃响起前的大约半个小时，宿管阿姨就会开始查宿舍，不允许提前起床。”

一个寝室里8个人，短短10分钟的时间要完成洗漱、换衣服，还要把被子按照严格的规范要求叠好，刘同学和室友们想出了特殊的办法。“我们有一个被子叠在床上，永远不拆开，就是当枕头用的。平常睡觉用另外的被子，早上起来后就直接塞在床下面的大柜子里。每天凌晨4点起来洗漱、换衣服，把所有东西都收拾好，然后再睡一觉，等5点40分起床铃响了，我们就穿鞋走。”

学生早上跑操。图片来源：衡水中学官方账号

跑操20分钟后，到教室早读20分钟，然后又用大约20分钟的时间吃早饭，吃完饭开始一天正式的课程。上午四节课在11时45分结束，12时开始午休。午休刚睡着和快起床的时段不允许上厕所，“一个是保证你躺在床上能入睡，另一个原因是不允许影响你的室友。每天晚上休息和午休加起来，必须睡够8个小时。”

下午起床后，上课、跑操、吃晚饭、上晚自习，晚上9点45分回到宿舍，9点58分打铃提醒上床睡觉。每一个时间段做什么，都有纪律安排。“学校不让在睡前聊天，宿管阿姨会在外面楼道巡逻。但大家睡前聊天其实只是偶尔的事，因为太累了，基本都会在那个点入睡。”

姚恬（化名）是衡水中学2015届毕业生，回忆起当时在衡水中学的经历，她也提到午休时间只能睡觉，连梳头被发现了也会扣分，晚上睡觉时间，有同学躲进厕所里做卷子，被发现也会扣分。

“扣分会影响班级的荣誉，也会影响班主任的奖金，当时那个环境下，我们都很有集体荣誉感，班主任也会找被扣分的学生谈话，严重的时候会叫家长，很多学生是外地来的，被叫家长的话，家长要开车十几个小时到学校来，这对于当时的我们来说都是很严重的事。”姚恬对南都记者说。

“通过吃苦获得成功是一种光荣”

姚恬第一次听闻衡水中学的大名，是在小学。

当时，她的英语老师在批评同学时说：“你们还觉得苦，人家衡水中学才是真的苦，跑步都是前胸贴后背的。”当时，在姚恬的心里，衡水中学成了“吃得苦中苦，方为人上人”的典范，“我当时觉得，这种通过吃苦来获得成功的路径，是一种光荣。”

作为衡水中学的学生，每天都要完成大量的作业和习题，刘同学形容是“完全不可能完成的任务量”。在必须完成的作业之外，还有“自助”，“像自助餐一样，只不过是自助习题，老师会不断发试卷，如果把老师留的任务都完成了，就可以自己去做自助。”

衡水中学的课堂。图片来源：衡水中学官方账号

每个科目都有自助习题，刘同学向南都记者举例，语文老师会发作文素材、新闻讲解、阅读题等等，“其实完全消化掉老师给你留的任务已经很难了。任务太多，要学会舍弃和选择。”

复读的一年，刘同学每个月都在考试，每个月都会看到自己的排名。“还会和其他学校联考，但我们会自己加题，比如说八校联考，除了跟其他学校一样的试卷，我们老师会给我们多加一张卷子。”

面对高强度的学习训练，有时连正常的生活需求也会被放在次要位置。回忆起自己在衡中复读的一年，刘同学觉得是自己“学习这么多年来最紧张的”。“我当时不喝水，也不去厕所。因为上厕所的人比较多，你会觉得连走出来的这一分钟，你都要拿来看书。所以为了不去厕所，我就完全放弃喝水。班里大部分同学都是这样的，还有一些同学可能连自己洗漱的时间都牺牲掉。”

学校实行封闭式管理，三个星期放一次假，一次十几个小时，从前一天下午，到第二天的早上。那时候，学生家长们会找附近的宾馆，和孩子一起吃一顿饭，第二天再把孩子送回学校。

所有的付出和牺牲，都冲着一个目标：高考。

姚恬向南都记者回忆，她在衡水中学读书的时候，学校提倡学生“目标要大声喊出来”，每天清晨的跑操开始之前，都会有学生站在操场上高喊：“我要上清华！”“我要上北大！”

在那些全身心投入到唯一目标中的时间里，也有一些快乐的记忆。“食堂打饭的阿姨很和善，对待我们像对小朋友一样。”刘同学说：“有时候为了错开高峰期，比较晚去吃饭，跑进食堂的时候，有无数个窗口的阿姨朝我们喊，‘快过来，我这里还有饭’。那个时刻太幸福了。”

衡中学生的集体荣誉感

在外界关于衡水中学的许多讨论中，衡中的学生们常表现出强烈的集体荣誉感。

衡水中学的课堂。图片来源：衡水中学官方账号

姚恬告诉南都记者，当时她也常常在QQ空间里发帖：“衡中苦不苦？苦！但你爱不爱衡中？爱！”后来，她考到中国人民大学，在进入一个实验班的面试中，大学老师问她怎么看待自己的高中，她说，“特别爱”。

这种集体荣誉感，是当时整个学校营造的氛围。

姚恬告诉南都记者，在她就读衡中的时候，跑操的队伍挨得很近，只要一个跌倒，就像多米诺一样牵连整个班级队伍，“就是提倡一种集体感，一个人不好，整个班级都会受影响的感觉。”

刘同学也向南都记者表示，“没有前胸贴后背这么夸张，排与排之间大概能站下一个人，但衡中有一些关于跑操纪律的规定，比如不允许跑操中途出来系鞋带，掉东西了不许捡，也不能掉队，每一排都要整齐。”

刘同学在衡中跑操时曾摔过两次，“第一次是普通受伤，跑操的时候前排有人摔倒了，造成了‘人叠人’，当时衡中基本不给跑操假条，所以受伤后没休息多久就继续跑。之后很短时间内，又因为鞋带开了被人踩到，被绊倒，走不动路了，请假去做检查，发现膝盖摔成了滑膜炎，在衡中坐了一段时间轮椅后，因为摔伤才不用跑操了。”

“回想起来我现在觉得我好牛，能在这个学校上一年学。”刘同学感慨：“身处其中的时候，没有那么强烈的感觉，但是跳出来后感觉很强烈。我的第二次高考算是完成了自己的目标，可能也不算圆满，但在衡中复读后，我就没有那么后悔，如果当时没有复读，后来肯定会觉得后悔吧。”

谈到衡水中学对自己的影响，刘同学说自己变得更自律。“我的生物钟也发生了改变。一直到大二的时候，只要我晚上正常睡觉，第二天早上5点多就一定会醒。如果今天还有什么事情的话，可能也就起床了，但大部分时候我会强迫自己再睡一会儿。”

姚恬觉得并不完全是“衡水模式”塑造了自己。“可能我本来就是这样的人，所以能够在这个环境中坚持下来，同时它又强化了我的自律和纪律性。”

2015年高考，姚恬考上中国人民大学，本科毕业后又决定考研。“考研的时候，我完全没有报班，自己定规划，而且我开始的时间很晚，复习了半年，只休息了一天，每天都完全复刻了自己制定的要求，最后也以很好的成绩上岸了。”

现在，姚恬已经研究生毕业，留在北京工作：“我觉得当初上衡中还是给了我一条稳妥的出路，让我实现了阶级的跃升。”

曾经的低谷与新面貌

少有人知道的是，如今全国闻名的衡水中学，曾经也经历过低谷。

河北衡水中学始建于1951年，最初定位为衡水县属初级中学，四十年间历经多次名称与所属地调整，最终于1992年正式撤销初中部，变更为三年制高级中学。

奠定后来衡水中学整体基调的，是原衡水中学校长李金池。

李金池在论文中详述了曾经接管衡水中学的往事：“上个世纪90年代早期，也就是在我担任衡水中学校长之前，衡水中学正处在发展的低谷。当时，学校教师队伍涣散，管理秩序混乱，很多人外出兼课、办班捞钱；学生作弊成风，三楼教室靠近窗户的学生用绳子将试卷从窗口递下去，传给二楼靠近窗户的同学抄袭，抄完之后，居然还可以用同样的办法传回三楼；窃贼竟也在光天化日之下，闯进学生宿舍，将床板偷出校外，却无人敢管。极度的混乱和涣散，使衡水中学这样一个地区行署所在地的重点中学的教学质量被周边的县中远远甩在后面。”

1993年，李金池被任命为衡水中学校长后，开始对学校实行封闭式管理，对老师进行量化考核。加强管理的三年之后，衡水中学“高考升学率提升了3倍，跃居全市11所县重点中学首位”。

其后，随着媒体的报道，衡水中学逐渐成为一张“狼性”的名片，严格管理下的高升学率吸引了更多学生投入其麾下，甚至在全国范围内掀起一股学习衡水中学的热潮，一时间，各地的教育界人士潮水般涌入衡水中学参观。

之后的故事，就是关于“衡水模式”的一轮又一轮讨论，它曾经的“狼性”形象，以及其后不断扩张的教学版图，都曾引发关注与热议。这些年来，衡水中学正在试图摘下“应试”的标签，改变大众对自己的印象。

2016年之后，衡水中学的公众号上再也没有红彤彤的高考成绩喜报，学校也不再把每年考上清华北大的学生照片张贴在校门口，取而代之的，是校内的各种科技竞赛、体育比赛和社团活动。

2022年10月，衡水中学启动教学改革，称要“破除教学上存在的超限现象、内卷现象、短视现象以及不规范现象”。他们还邀请纪录片导演进校拍摄，尝试展现出开放的姿态。在官方视频账号上，学生们跳手势舞，送新年祝福，参加各种各样的活动，与人们传统印象中的“衡中学生”似乎全然不同。

但高考，依然是这所学校绕不开的重要主题。

5月29日，衡水中学高三师生放生666条锦鲤，祝所有考生金榜题名，鱼跃龙门。学生们围在池子边举起手宣誓，在装着锦鲤的透明袋子上用签字笔小心翼翼写下自己梦想大学的名字。

打开袋子将锦鲤放生时，他们的眼睛跟随着锦鲤跃动的轨迹，注视着金色、红色的锦鲤们，在水中摇曳。

出品：南都即时

统筹：南都记者 向雪妮

采写：南都记者 郑璇真 实习生 安然然